第001章 古画摹本(1/2)
“各位客官缓步,小店内有吴道子《金殿升龙图》十卷,左上钤画圣印章,诗堂有玄宗题识,买回去绝对有面子。”
“鬼谷子下山青花大罐仅剩八尊,古法做旧,火光全无,八百一个,还价不卖。”
“高仿宣德炉,纯铜打造,样式古朴,焚香陈设皆可。”
“花梨木高仿手串,纹理清晰,做工精细,百元一串,童叟无欺。
“买十串送一串,买百串送摊子,摊子不要了。”
……
七月。
夏日炎炎。
在一片嘈杂的叫卖声中,楚州旧货市场每周一次的古玩鬼市开始了。
三点开始,五点结束,只有短短两个小时。
因为传说这个时间段最能淘到好物件,所以纵是凌晨,市场内依旧挤满了人。
当然,这也与楚州旧货市场偌大的名气有关系。
楚州旧货市场是江南省最大的古玩艺术品交易中心:
玉石古钱、卷轴册页。
陶瓷印章,文玩珠串。
旧书善本,金银铜器。
明清家具,羊脂翡翠。
古籍中记载过的古董,这里有。
古籍中没有记载的,这里可能也有。
鉴古楼,沈愈站在一张精致的紫檀木桌前,目视桌上一幅卷轴古画久久不语。
他脸上神情若有所思,好似在买与不买之间很难下决断。
这是一幅纸本设色的山水人物画,名曰:《仙山访友图》。
全卷绘工精细,气势如虹。
近景,远景,山水,人物,皆见功底。
尤其是画中数位人物。
放牧归家的牧童。
渔获颇丰的老者。
背负柴薪的樵夫。
肩扛扁担的货郎。
上山访友的道人。
在画纸上皆是栩栩如生。
山风吹过,细雨洒衣,人物好似随时会破画而出。
远处数座远山险峰中,又有一座飞檐翘角的道观若隐若现,祥云缭绕神秘十足,让此画顿添几分仙气。
画的右上角有诗词两句:“青风吹梦仙山顶,回首天外月正明。”
没有钤印。
没有落款。
是一副古代佚名画。
鬼市中的讨价还价并未影响到沈愈,他先是拿起画纸闻了闻,然后又轻轻捻了捻。
稍稍沉思片刻,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老板,您这张所谓的古画看起来可不太老啊?”
原本在一旁笑呵呵的店主闻言就是一怔,“小兄弟,怎么突然这样说?刚才不还看的好好的吗?”
店主姓王,是个四十出头长的浓眉大眼的胖子。
因为说话就带笑,再加上整天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啤酒肚,所以看上去很是有几分憨厚模样。
见沈愈没有马上回答,王胖子继续追问,“难道此画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愈的声音稍稍有些冷,“只是我自己的一点感觉,就不细说了。”
虽是一副淡然表情,说的话也合乎情理,但一双清澈的星眸中明显透着几分不满。
仿佛在责问店主,你拿赝品忽悠人还敢问我是什么原因?没揍你个满脸开花就不错了。
“您具体给说说啊,我要是不知这画的不对劲之处,我睡觉都睡不好的。”王胖子麻利的给沈愈倒了一杯凉茶,然后双手捧杯恭敬的递了过来,眼神里似乎还有几分明显的期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愈接过瓷盏后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咱们古玩行的规矩,不买就不贬,此画我既然已经不打算买了,也就不能说对您生意不好的话。万一这时来个客人再搅了您的生意,那可真就是罪过了。”
王胖子一听沈愈的话更是来了精神,只见他把手一摆,“无妨,老弟只管说你的,若是说的对,那这画不要钱直接送给老弟了。”
沈愈品了口茶,选择开门见山,“您这幅画做旧的本事可说用齐了,鉴定时稍不细看真可能会打眼。”
说完,沈愈轻捻画纸,“若我没猜错的话,这画纸当是经历过数次古法做旧。
“最初是用隔夜浓茶在上面反复涂染,这叫做‘茶色挂宣’。
“待浓茶水渗入宣纸后,乍看上去就跟几百年的旧纸一般无二。”
王胖子听了沈愈的话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老弟,你说的这种做旧之法属于烂大街的古玩常识,人人皆知根本不值一提。
“这么跟你说吧,茶色挂宣纸,那宣纸上的茶叶味就会很浓。甚至放置一两年也挥之不去,买画的人一闻就知道是造假的赝品那谁还会买我的画?
“想我堂堂一个古玩名店的店东又怎能做这种蠢事?你可以再闻一下,我这画上根本没有一丝茶叶之味道。”
望着王胖子眼中的热切,沈愈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开始打量起店内的陈设来。
《鉴古楼》在楚州旧货市场数百家古董店里算是比较有名气的那种。
称一句“古玩名店”毫不为过。
尤其店里的字画古籍很是出名,经常传出有人在这里淘到一两幅明清古画进而大发横财的故事。
店内装饰布局古香古色,幽静雅致。
东墙位置悬有一张明四家之一唐寅唐伯虎的真迹《寒江晚渡图》。
两旁楹联则是其师兄文徵明的书法大作:“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一画一联相辅相成,堪称书妙画绝。
其市场价格每一幅都在五百万元以上,两幅一起出售的话价格甚至可以翻倍,因为有人出两千万的高价想买,王胖子根本不卖。
这两幅字画不知为鉴古楼引流多少买家,卖了镇店之宝无异于是杀鸡取卵自断财源。
北墙与西墙各摆有四个楠木博古架。
西墙几个架子直接到顶,上面足足摆放有上千本的古籍卷轴,数量之多,任何人看了也得大吃一惊。
北墙博古架上则是摆满了各式瓷器,其中不乏有数件清代民窑精品青花。
架下还有一张包浆醇厚的花梨木书案,一尊样式古朴的三足兽首香炉正稳稳摆在上面。
炉中檀香袅袅,凝实不散,惹的满室生香。
此情此景若是在凉风阵阵的中秋那算极为应景的。
可在这热的知了都懒得叫的大伏天,沈愈只觉这王胖子实在是有些太抠门。
你开门做生意就不要计较小钱,为客人开会空调难道还会赔钱当裤子吗?
王胖子见沈愈突然沉默下来,不由得出声提醒一句,“小兄弟?”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沈愈很是干脆的说:“所以您又用了烟熏之法。”
他这短短的一句话,让王胖子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什么?烟?烟熏?”
沈愈点点头,“找一间封闭性不是很好的屋子,先将画挂在墙上,然后在屋内点燃普通取暖做饭的干柴烟熏即可。
“只需一天,柴烟就能将画纸上的茶叶味完全遮盖下去。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它可以让画纸产生那种微微泛黄就如同时光自然沉淀般的古朴陈旧感,古画做旧,这一步必不可少。”
“嗯?”王胖子这次笑的有些勉强,“老弟,这画上也没有烟熏火燎的味道啊?”
沈愈摆摆手,“去除柴烟味并不难,再经过一道香薰就可以了。
“取上等檀香在画旁点燃,留出安全距离后慢慢熏染就是。
“只是檀香不比木柴,要想味道彻底融入画纸之中,至少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还得是日日夜夜24小时不断熏染方能达到效果,上好的檀香一盒就需数百元,算下来至少需要两盒以上,所以您这做旧的成本着实不低。”
听到这里,王胖子换了一个极为诧异的震惊表情。
他不相信沈愈这么年轻就能知道古玩行里如此多的做旧之法。
足足过了数分钟,王胖子才指着桌上的“古画”咽了一口唾沫,“小兄弟,我这画不是虫蛀就是鼠咬,破损的如此厉害又作何解释?这总不会是人为的吧?”
沈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饮而尽,“此事说起来更简单了,取生虫的陈米五十斤放入大缸中,然后再将此画卷好后放进去。
“数日后,画纸自然会有虫蛀之痕迹。
“不过您这画被虫咬的如此厉害着实少见,怕是丢缸里忘记取了吧?”
王胖子这次直接对沈愈竖起了大拇指,“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我在你这个年纪别说知道这些字画做旧之法了,就是绢本与纸本还没完全弄清呢。”
说完,他笑呵呵的将一团抹布在柜台上挪动了一下。
抹布挪走后,台面上立时露出一行小字,“仿古字画,万元一张,不欺不骗,概不还价。”
“这些画都是我亲笔所画,可还成吧?”
“您画功极好。”沈愈嘴上捧了对方一句,心里却是暗暗叹息道:“哎,收点好物件还是真难啊,看来这趟《鉴古楼》算是白跑了。”
看了看左手手腕的机械腕表,现在已是清晨450分,沈愈又与王胖子客气两句,旋即出门而去。
字画没要,权当结个善缘。
此刻天色已白,与凌晨三点鬼市开市时比起来现在街上的客流量明显少了很多。
“画是赝品,但愿老柳那枚印章能让人满意吧。”
沈愈,24岁,江南省人。
祖籍楚州,在省城东江长大,现在是一个古玩小店的店主。
他今天要买的古董有两件,一副明清古画以及一枚清朝嘉庆年间的青田石印章。
这两件古董都是为客人代买。
字画价格在二十万上下,不能超过三十万。
印章价格在四五万这块,最多不能超过六万。
赚不了几个钱,沈愈忙前忙后也只是想借此维系好与客户的关系。
毕竟人家要的东西你没有,下次很可能就不会再照顾你生意。
做古董生意的不可能次次都赚客户的钱。
印章已经有了着落,沈愈今天起大早就是想来鬼市中淘一副古画。
结果鬼市地摊所见的都是一堆破烂,于是沈愈就想到了《鉴古楼》。
实话实说,王胖子店里真有不少古人的字画真迹。
只是在价格上高出很多,最便宜的一副也得五十万出头。
沈愈不可能自己往里面搭二十万块钱,所以才挑了刚才那幅《云山访友图》,哪知道细看下来却是一副赝品。
现在字画没有买成,也只能寄希望于那枚青田石印章了。
因为家学渊源,沈愈在江南古玩圈年青一代中也算小有名气。
他不是那种读上几本古玩书籍就敢四处淘宝捡漏的古玩爱好者,其祖父沈重楼生前是东江古玩收藏协会终身名誉会长,鉴定书画瓷器从未打过眼。
尤其是鉴定字画不需要将画完全打开,只要打开一半基本就可以断定真假,所以沈重楼在古玩圈子里又有“沈半张”的美誉。
沈愈打小在祖父身边长大,自记事起就学习各种古玩基础知识。
虽然算不得天资聪颖一点即通,可小二十年的知识积累下来不管是瓷器字画还是玉石杂项着实有几分眼力。
大学毕业后,沈愈由祖父介绍进入东江古玩名店之一的“宝玉轩”工作。
只是好景不长,因为一次意外,沈愈将店里VIP客人的一枚玻璃种正阳绿子冈牌摔到了地上。
在下方边缘处磕掉半个米粒大小的缺损。
这下彻底坏菜了。
因为那位客人来头很大,家里是经营翡翠玉石原料生意的,其父更是被称为东江玉石大王。
宝玉轩有三分之二的货源都要从其公司进货,可说很是受制于人。
珍爱的东西被摔坏,对方怒气很大,不但要沈愈赔偿损失,更是扬言让沈愈滚蛋,从此以后别想在东江玉石古玩圈子里立足。
宝玉轩店东褚耀宗年轻时受过沈重楼大恩,不但替沈愈出了上百万的赔偿,更是极力从中说和,希望替沈愈求得对方谅解。
但对方不依不饶就连褚耀宗的面子也不给。
没办法,沈愈不想褚耀宗为难,自己选择了主动辞职。
东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一咬牙孤身一人来老家楚州开了一间古玩小店,自己创业做起了老板。
小店开业虽然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但生意却是非常不错。
只是最近这些天,沈愈为货源伤透了脑筋。
简单点讲就是店铺新开没什么压堂镇店的东西。
沈愈做生意实在,真的就是真的,仿的就是仿的。
从来不会拿仿品当真品卖,更别说卖假货了。
这样店里十几件真物件出手后,沈愈猛然发现自己没古董卖了。
古玩行里有一句话:只怕无货源,不怕卖不完。
一般来说,古玩商有三种备货方式。
第一,去地摊或者古董店淘宝。
第一,掏老宅子。
第三,等人来店里出售。
除了这三种外,还有一种算是无奈之举,就是去相熟的同行手里用稍稍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拿货。
这种一般都是沈愈这种店面新开,或者那种答应了别人后又给不了人家东西,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
利润呢肯定有一点。
但弊端也多。
首先同行转卖的古玩品相一般都不怎么好,大部分都是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原因也很简单,品相好的,人家自己早就卖了,怎么可能让你去赚大钱?
就算出现品相好的,往往也要捎带几件品相不好或者极为冷门压本的物件。
你要就全要。
不要?那对不起了,请出门右转。
愁归愁,但沈愈依旧是信心十足,因为他知道,一个新人想要在一个行业内抢饭吃,不付出点辛苦是不成的。
抬头望了望天空,此刻火红的太阳已经悬于天际之上,松开一个衬衫纽扣,沈愈只想大吼一声:天不生我沈启南,古董鉴赏长入夜。
但想想自己都往三十岁奔了,这么中二的话还是留给年轻人说吧!
“包子,刚出锅的喷香小笼包,十块钱一笼,童叟无欺……”街边老陈头的叫卖声瞬间勾起沈愈肚子里的馋虫。
摇头自嘲一笑,沈愈大步朝老陈头包子铺走去。
天光透亮。
字画区。
沈愈一边吃着手中的小笼包,一边端详“柳氏书摊”前挂着的纸质万年历。
说是书摊,实际是个杂项摊。
一块巨大的红绒布上摆着大大小小上百件古玩。
除了沈愈这个潜在买家外,摊前偶尔也有那么两三个游客或者藏家驻足观望。
但他们往往看上几眼就摇头散去,没有任何要蹲下来细看的意思。
具体缘由也很简单,摊子上的古玩一水的新、残、破。
也就是所谓的一眼假,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
摊主老柳是个有些谢顶的中年人,此刻的他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一台老式砖头收音机。
里面播放的是长篇评书《隋唐演义》。
这一集沈愈早就听过,属于原著里较为精彩的桥段:
“岳王府秦琼会李靖,齐国远灯会解诗谜。”
因为听的入迷,老柳根本无心招揽生意,当他听到大忽悠齐国远吃元宵非但不给钱还把人家碗里的铜钱当彩头拿走时,乐的直拍大腿。
沈愈将最后一口小笼包塞进嘴里后,也跟着笑了笑。
他到不是觉得评书里的人物好笑,沈愈脸上的笑容是为了自己。
因为他感觉自己今天怕是要捡漏了。
还是个难以想象的大漏。
沈愈看中的物件是一副字画。
画为立轴,绢本设色,被老柳当破烂一般随意丢在摊子某处角落里。
在已经打开的卷首处可见四句题画诗:
“宿雨清畿甸,朝阳丽帝城。”
“丰年人乐业,垅上踏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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