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陈情书(十五)(1/2)
第15章
69.
其实我心里明白,春蓬和重葵千万年来的死局,又岂是我一滴心头血可以化解,即便玹婴杀不得师姐,师姐也是要杀玹婴的。
我答应,或不答应,师姐都要杀玹婴。
此刻只要我点点头,应下来,便能与师姐冰释前嫌,往后余生一同斩妖除魔,卫道济世。
可是,阿檀,我做不到,我不想再骗你……
我缓缓放开紧攥着师姐衣衫的双手,放开那唯一的救命稻草,任由自己沉入无尽的深渊。
“郁润青。”师姐冷冷的看着我:“你总是如此,既然做不到,何必要许诺?是不是见旁人将你随口一句话当了真,为此辗转反侧,为此牵肠挂肚,你心里便觉得有趣?等真正到了让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你又有数不清的借口和理由……”
师姐眼睫一颤,忽而顿住,深吸了口气,缓缓移开视线,漠然道:“事不过三,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事不过三。
当年沈墨以为我骗她,恼羞成怒,朝我挥剑,师姐为了护我,不得已出手打伤沈墨,事后便似今日这般冷眼看我:“既然做不到,何必要许诺”。
彼时的我既为与沈墨决裂而伤心难过,又为师姐错怪而满腹委屈,当即抱着师姐哭的稀里哗啦:“她不信我,怎么连你也不信我?我真的从未说过要同她回阿郎山,我只是曲解了她的意思,误会,误会你晓不晓得啊!你怎么能说不晓得?用脚想也该晓得,你在这里,我能去哪?!”
“是吗。”师姐笑一笑:“我还当你与她情深意切,难舍难分,肯为她抛下一切,去草原做个骑马放羊的牧民。”
“什么啊!你别胡说!”
我那时真怕师姐以为我同沈墨是那种非比寻常的关系,为此心生嫌隙,彻底与我断绝来往,故而气的跳脚,又缠着师姐好一番解释,直至师姐松口,再三表示对我深信不疑,这才肯罢休。
如今看来,师姐竟从未信过我,她竟一直觉得我当年是故意戏弄沈墨……
我忽然有些好奇,师姐眼里的我,究竟有多不堪?
70.
重葵和春蓬的这一战,并未决出生死,胜负也很难说。
玹婴被春蓬重伤,那伤势恐怕没个三年五载难以痊愈,但她在落荒而逃之前,一剑杀了身为仙盟之首的问心宗宗主。
有人说这一战应当是玹婴更胜一筹,世间几人可以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将元婴期高手一剑毙命?亦有人说老宗主旧伤未愈,根本没打算出手,只是一旁观战,谁料玹婴阴险狡诈,一看自己落了下风便狗急跳墙,趁老宗主毫无防备,假意逃脱,暗箭伤人,纵使算她赢,也赢的极其不光彩,乃是天下最无耻下流的魔修。
总之,玹婴一边威名远扬,一边臭名昭著。
师姐则于那一战后彻底取代了老宗主,成了新一任,也是最年轻一任仙盟之首。
不过这些事,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仿佛终于从一场冗长的梦中醒来。
我站在客栈的窗前,往远处看,隐隐能看到候府张灯结彩的屋檐。
“润青。”陆师姐推门而入:“怎么开着窗?当心着凉。”
“陆师姐,今日可是上元节?”
“嗯,是上元节,你昏睡了足足一个月,多亏……多亏宁公的血髓丹和凝元丹,不然你这次恐怕是性命难保。”
“血髓丹来之不易,我晓得,我欠宁公一个大人情。”
“你倒也不必为此烦恼,宁公说这人情要记在你师父的头上。”
我回过头,笑道:“陆师姐没出去转转吗?岭南的上元节最是热闹,不仅有花灯会,还有通宵达旦不停歇的神仙戏,陆师姐知道神仙戏吗?我家里原来就养过唱神仙戏的戏班子,他们每次唱戏前都管府里要一只羊,说是祭天,敬神仙,免得天神降罪,叫岭南出了天灾。就这样唱了好几年的戏,祭了好几年的天,府里的管家才发现羊是叫他们偷偷给吃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一股脑把他们都撵了出去,后来我就只有上元节这日才能听人家唱神仙戏。”
“我知道岭南的神仙戏,都是假神,倒也无妨。”而后又问:“润青想家了?”
“……离家这么近,想家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想家便是想家,做什么非要情有可原才能想家?”
“可我不该想家的。陆师姐,我大概来错了地方,所以总做错事情,还不知悔改。莫说旁人讨厌我,师姐讨厌我,连我自己都越来越讨厌自己,有时候恨不得一死了之,有时候又想,干脆回家给母亲养老送终算了,反正在哪里都好过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说完,我长舒了一口气,索性靸着的鞋向外一甩,赤着脚,穿着里衣,趴到靠窗的那张软榻上,一副心灰意懒,破罐破摔的模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还是很累,想再睡一会。陆师姐,去听戏吧,虽是假神,但比真神有情有义。”
陆师姐轻轻叹息一声,关好大敞四开的窗,坐到我脚边,拖过一床被子压在我的脚上:“若想家,便回去看看吧,宗主并未命我即刻押你回寒川幽闭之地,我想她也是默许你回家探望母亲的。润青,没人讨厌你,你师姐更不会讨厌你。”
“陆师姐,不必安慰我了。”
“我没有安慰你,是它们要安慰你。”
我扭过头,只见陆师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两壶酒,白釉陶瓷壶,壶身一只丹顶鹤,正是那与举世闻名的毒药同名同姓的岭南地方酒——鹤顶红。
我怔住,好一会才缓缓坐起身:“陆师姐……这,这犯了宗门戒律。你从未犯戒,为我不值的……”
“谁说我从未犯戒,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71.
我盯着陆师姐,无比惊愕,连那一桩桩一件件积压在心头的伤心事都暂时忘到了脑后。
陆师姐抿着嘴笑,眉眼异常柔和,半点没有平日里不苟言笑,端正严肃的模样。她就这样
看着我笑了一会说:“上元节,一年只这一次,又不在宗门,而是在你的家乡,怎样,够不够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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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陆师姐?!”
“是我,没有被夺舍,也没有戴面具。你摸摸看?”
我不敢摸。
仔细算起来,我十九岁起就隔三差五被陆师姐拎去戒律堂惩戒了,罚跪、抄书、扫地、砍柴、关禁闭,这些都是最平常的,我是说,还有不平常的。
陆师姐用戒尺打过我手板。
我好歹出身名门世族,又颇受父母宠爱,面上再不显,心里到底有几分意气骄矜,而二十出头的年纪,跪在地上被人用戒尺打手板,还打的泪眼汪汪,无疑和扒了我的裤子打我屁股一样令我难堪。
自那之后,我和陆师姐的关系就不大好了,每每见了她扭头就走,十年如一日的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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